文章来源:GRAYKNIGHT
对我而言旅行似乎是件随时可以发生的事情,将自己这点小小的爱好复杂化是不必要的,通常会是在西安某个太阳躲在灰尘背后的阴郁早晨,无所事事,于是开始摊开那本很不专业的可怜的地图册,目光扫过二维的巍峨的群山,由东到西627公里,总面积74017平方公里,最高海拔3767,秦岭!走吧!
1998年的一个无聊的国庆节,出于对“野外生存”这个新兴耍酷名词的向往和对一个MM的心怀叵测,我高高兴兴踏上了由北坡骆驼树—平安寺—大爷海一线上太白山的行程,既没有帐篷,也没有睡袋,一是没钱,二是走遍西安也没得卖,5个人带了两床3斤棉被(后来还在大爷海20元卖给了开店的),就这样以无知者特有的大无畏精神,顺利完成了旅程,当然苦头是吃了不少,现在回想起来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算得上四级难度的旅行了。
从那以后我开始对这样的活动大感兴趣,搜集资料,筹买装备,拉人下水,秦岭是我当时唯一去的起的地方,包括所有费用在内平均每天只要消耗50大洋就可以在山野里过的很滋润,于是我对秦岭的执着甚至超过了对漂亮女孩的兴趣,在我2002年1月底离开西安之前,一共完成了17次秦岭里的旅行,绝大部分是在2001年下半年,除这之外,还有几次是坐汽车和火车穿越。在山野里度过了总计47天的快乐时光。现在想想这可能是我大学期间唯一比较有意义的事情了。
空有理想和激情无法弥补我对这做伟大山脉的无知和迷茫,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安全顺利的溶入群山的怀抱,所以在这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所敢或所能做的只有再沿着第一次走过的路线再走两遍,活动的本身似乎没有过多的激情和刺激可以享用,但确实锻炼了我的一些山野旅行者所需要的基本素质,丰富了经验,促使我完善了装备,另外最大的好处是培养出了几个铁杆同伙,一个坚定和配合默契的同伙是任何一样先进装备都比不了的,直接关系到计划的成败,我认为。
大四来了,我的春天也来了,充足的时间使我得以试探性的在山林中找寻自己的位置,渐渐的我发现,从理论上来说,秦岭中流出的每一条小河都是穿越这条南北分界线的金钥匙,简单的讲,沿着河谷走到源头,秦岭主梁就不远了,当然,说起来容易,付诸行动就会有各种各样奇妙的困难摆在面前,挑战山野的乐趣也尽在其中。
典型的秦岭中的一天一般是这样度过的:早晨六点起床,生火做饭烧开水收拾行李,大约八点开拔,如果是上山路每20分钟休息5分钟,平路或下坡则每小时休息10分钟。12点到中午1点休息,吃简单的午饭。继续走,下午四点半之前选好宿营地,进行宿营的一些准备工作。晚6点吃晚饭,通常边烤火边换花样吃东西消磨时间到8点晚餐结束,这之后清理检查个人装备,经常要烤衣服和哄干鞋袜,大约九点半进睡袋,可能还要聊半个小时天,整10点进入梦乡。
在周至县的田峪河,第一次尝试,信心不足,谁也不知道走下去会有什么等待着我们,连老乡都说不行(经验证明很多时候老乡的话是不可信的,当然这和他们的思想品质无关),山穷水复,就在我们准备打点行装回撤的时候,柳暗花明的一幕出现了,一个户外俱乐部大队人马出现在寂寥的荒野中,于是,接下来的行程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只管走路就可以了,准确的说是走水,因为峡谷里几乎没有路,接下来的一整天里,70%的行程是泡在齐膝甚至齐腰的水里,这直接导致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对洗澡的厌恶!后来在秋色无边的11月,当我第二次企图穿越这个梦幻般的峡谷时,连绵的秋雨把我的计划彻底粉碎,我亲眼看见平日温柔的小河已一发不可收拾。
当然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被大自然的力量所折服,八月,石头河上游的一次避暑之行中,我熟悉的小溪在烈日下部分地段断流,不能跳进溪里畅游使我感到非常郁闷,但是当天晚上上苍就成全了我的心愿,一场倾盆大雨一下就是一天,结果,要想回到文明世界的唯一办法就是游过咆哮奔腾的十数米宽的“溪”面,我想了想,没敢,只好耐心的等待第二天水位的慢慢回落。
在山野中最愚蠢的决定莫过于自以为是的“开辟新路”,除非是开坦克行进,否则各种荆棘或小树足以使行进速度不超过一只乌龟,还有不可预测的断崖和陡坡,它们被茂密的植被和短促的目光所遮蔽。11月在户县甘峪河,一次不成功的登首阳山计划之中,在彻底丧失行进目标之后,我们企图登上就近的一个制高点进行观察,结果在两个小时之内,实际上升高度不超过50米,天也快黑了,只好悲惨的在大约40度的山坡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我勉强可以清理出一点点空地支起单兵帐篷,但我的两个同伙只好被迫“浪漫”的看着星星睡觉了。
在倾斜40度的荒凉山坡上睡觉带来的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是使我离大自然更近了,整晚都有好奇的动物们围绕帐篷转圈,近的你可以听见它们的喘息声,这是在路边庙前山顶空地宿营所无法体会的,这个时候偶的感觉和动物园里有些相仿,只不过人和动物的角色互换了一下,不过我倒不用担心这些不速之客会贸然闯入,这些家伙似乎对帐篷这样奇怪形状的物体不敢轻举妄动,经验之谈。当然,这种情况下把装食品的背包忘在外面是绝对不可饶恕的错误。
动物的友好只有一次例外,七月在户县涝峪河,一只聪明绝顶的小山鼠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咬破偶的帐篷钻进偶的背包在偶的干饼上留下整齐的牙印搅坏偶的美梦然后奇迹般的逃离了偶的魔掌!
另外一次与动物接触的不美好回忆是在初冬的长安县牛脊梁保护区,一场初雪使这个秦岭中野生动物的天堂变的分外诡秘。出于觅食的需要,一些平时很难见一面的大家伙们也纷纷登台亮相,雪地上布满从山鸡到羚牛的各种踪迹,我们甚至还在冰河上发现了一只刚被豺掏空了内脏的不幸的羚羊。但当我们返回,疲惫不堪的走到前一天晚上的宿营地准备宿营时才发现,一只懒散肥壮的野猪已经成了宿营地的主人,在山野混迹以来头一次我感到有些害怕(我打赌那家伙也和我们一样害怕),没了宿营地,只好仓皇狼狈的走了一晚夜路回到山下。
一猪二熊三老虎,秦岭中没有老虎,但有危险更大的羚牛的存在,每年3-5月的发情期是它活动最频繁的时候,也最容易攻击人,好在我从来没领教过(也算是个遗憾),另外还有种山民传说中的“史前怪兽”——“草飑”,据说几分钟内可以把头狗熊变成一滩血,鬼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山那么大!
秦岭中基本不用担心蛇类的威胁,只见过一次,还是条无毒的水蛇。
最常见的鸟类一般是鹞子,高高的盘旋于山尖之上,甚至在我最后一次走过石头河的时候,一只在岩石上打盹的它慌不择路的在我眼皮下钻进了一个死洞中,一阵狂喜过后发现岩缝太窄了,我还不够苗条!放它一马吧。山鸡也很多,经常成群活动,七彩的羽毛很是漂亮,手头有弹弓就可以轻易搞定它,不过冬天里更常见的是“一地鸡毛”,它的天敌太多了。我在牛脊梁领教过的一只翼展三米多遮天蔽日般恐怖的金雕是我在秦岭里见过的最可怕的鸟类了。
动物可以增添些乐趣,植物也一样,秦岭中2000-3000米海拔经常可以看见漂亮的红桦树,尤其是漂亮的树皮,用来写字是最好不过了(强烈建议用它来写情书),因此每次见到我都不会放过。不过不用担心会破坏生态,它的表皮是不断更新中的。和天使般的红桦树相对应的恶魔就是一种至今我还不知名的草本植物,稍不注意碰到皮肤就会红肿起泡的,半小时内自然康复,尽管不会威胁生命,但穿衣服少的夏天确实让人非常不爽。
“山上的山花开,我要到山上来”既是歌词,也是现实。一般在六月到十月,是秦岭里看野花的好季节,六月,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山草甸上会盛开各种类型的菊科小花,五颜六色,海拔3000米以上分布着一些高山杜鹃,很是壮观。七八月间,鹫尾科的野花山间多有分布,生长在水边的黄色和白色水芹也是道风景,九十月间秦岭农家的房前物后的大荔菊煞是漂亮。当然了,也是采集漂亮的“红豆”一样的五味子的好时候。
秦岭里的气候总体来说一年四季都是比较干燥的,可能是我运气好,从来没有遇见过倾盆大雨,小雨又无所谓,所以每次我包里的分体雨衣都一直当风衣用。冬季在秦岭里下了大雪似乎也不会过分影响行进速度和旅行的舒适程度,不过有时候某些路段就不得不借助绳子和刺刀(当冰镐用)的帮助了。冬天里的第四次和第五次上太白就是如此。
作为中国南北方的分界线,秦岭的南北风貌确实有着微妙的差异,站在秦岭主梁上,你会看见真正的南边日出北边雨,有时候,北方过来的乌云飘到大梁附近,就再也停滞不前,天,都是两个颜色。南侧的河流沿岸树木普遍比北侧繁茂,树种的分布,南北方也各有特色。而且在山脊上常会有种奇妙的现象,本来云层似乎很高,但扯开嗓子喊几声,几分钟内云层就会直避下来,紧随其后的是风雪交加,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自然规律。
秦岭里的山民都是百分百淳朴的良民,永远不要怀疑他们待人的真诚和热情,有的山民平日以土豆做主食,我们投宿后却非要拿出仅有的白面来招待,有时投宿的人家非要让出温暖的火炕,自己却睡在冰冷的床上,大山给了他们无私的胸怀,也带给他们难以想象的贫困和闭塞,我有时在想,人与人之间的真情,非要跑到大山里才能找到吗?
似乎没有迷过路就不算真正的旅行者,出于个人习惯,我非常不喜欢带上向导,有拘束感,何况有时候也根本找不到向导,于是就不得不依赖前人的简单口述和山民的模糊供词,典型的情报是:过三次河走右手路上山。但这样还是不可避免被各种大路,小路,野路,采药路,拖木头路搞的晕头转向,这时候就只能靠自己加着眼镜的“鹰眼”和简单的逻辑推理进行分析了,看小路两侧植物的茂密程度,路面积叶的疏密,根据现地地形分析路的走向,寻找新鲜的足印,当然前提是必须能在一堆杂草从中发现路的痕迹,有时候下了雪就更麻烦,小路就更不容易区分了,再笨点的办法是全队休息派一个同伙轻装沿路走一会,结果一般会在半个小时内出来,实在不行,那就靠山野中的第六感觉吧!这时候你就会哀叹市面上卖的各类所谓“生存手册”是多么没用了,再好的GPS和指北针或各类高科技装备这时候也帮不上忙,经验是唯一能拯救自己的东西。当然,如果手里有一份1/50000的军用地图的话,你就会发现眼前的世界多么简单了,当然,你还要神通广大能搞到它。
我以前习惯带瓶自喷漆做路标,由于不大环保,还是改用山民的土办法实用些,在路边的树枝上挂红毛线。
偶最命苦的两次迷路都是在该死的牛脊梁保护区,第一次是走到保护区门口被铁面无私的工作人员以冬季森林防火为由轰了出来,想从附近的西康铁路走亚洲第一隧道穿秦岭又未遂,百般郁闷中打听到一条穿插至丰裕口的小路,不幸的是按照老乡的话不知道走错了哪个路口,结果漫天飞雪中用一天时间在地图上画了个O字,事后分析可能是我们和老乡关于“河”和“溪”的理解不大一致。
第二次打通关节杀入牛脊梁时信心十足,由于有一份军用地图在手,“天下我有”的豪情就出来了,一高兴地图也不仔细看就只管低头走,蹦蹦跳跳越走越不对,面前的路快90度了,好在有点军事地形学的功底,撤下来当天晚上仔细一分析地图,,继续走就跑到终南山后山了,一天的路又白走了。第二天吸取教训时时看图看地形,就一路顺风了。
有成功就有失败,好在我比较看重过程中的感觉,对登不登顶,翻越不翻越不是很看重,尽管这样,有时候被迫打道回府的感觉还是很不爽的,还是在田峪河,第二次去的时候天气很不好,阴雨连绵,水位已经上涨了很多,我蛮不在乎非要穿越,很好偶两个比较清醒的同伙死活懒着不走,现在想想也是对的,可心里当时就是迈不过那道坎。另一次个人悲剧还是在该死的牛脊梁,眼看还有1KM就到秦岭主梁上了,上去就是阳光大道,同伙在这个时候垮了下来死活不走一步了,当时真是眼睛都气红了,想揍他的感觉都有,但还是顾全大局回望一眼暮光中似乎冥冥召唤我的雄伟大山咬牙切齿下山了。
一般在小路上不会有偷埋的捕兽夹和陷阱,但只有一次例外,在冬天的涝峪河一条积雪没膝的荒芜小路的中间偶清楚的看见了一个2米多深陷阱的存在,因为在我前面已经有一头不幸的小野猪掉下去了,否则估计偶会摔的很难看。在某些地方有土制的“千斤锤”,专用来砸倒霉的野兽,但我听说有一次一个科考队的前辈也成了它的牺牲品。还好偶没碰到过。
山野里最受欢迎的本领就是砍柴和生火了,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可偶这个彻头彻脑的城里人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它的要领,由于气候和海拔的缘故,在秦岭深处即使是夏天都必须靠一堆火来驱赶晚上无处不在的寒意,在雨天雪天生火是最让人伤神的,带上一小瓶酒精可以方便引火,我实在搞不清楚山民是怎么只靠几根火柴就在下雨天生起一堆大火的。还有就是伐木,一般拣些干柴就可以,但为了让火彻夜燃烧的话就必须要找粗大的树干当火底,有一次为了伐倒一棵多油耐烧的桦木三个人抡斧头轮流干了近半小时才搞定,不知道是斧头太烂还是木头太好还是我们技术太差,总之后来连把木头劈开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碰见废弃的庙宇的情况下我一般不会放过庙里现成的木头床板和破家具的。忏悔忏悔!
旅行中的装备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我的原则是轻便实用,而且要根据不同计划和环境灵活搭配,这直接导致偶成了不折不扣的装备狂,大小几十个各种背包挂包腰包专用包两个帐篷三双靴子三个水壶三套冲锋衣三个睡袋四个灯具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把偶武装到牙齿,还设计了N种挂载方式。不过时刻牢记的最重要的一条是绝对严格控制背负的重量,一切不必要的奢侈品和备用品都必须坚决的从包里仍出去,重量是直接影响到体力的消耗时刻关系到计划的成败的最重要因素。
做汽车翻越秦岭的感觉相比走路而言舒适了很多,不过感觉风景变化太快,而且感觉这么伟大的山脉就这么坐着翻越过来也太不尊重它了,当然由东到西一字排开的穿秦岭的四条公路每条风格都很不一样,比较一下还是蛮有意思的。
火车过秦岭有两条线,一条是秦岭西段由宝鸡沿嘉陵江至四川光元,沿路风景极棒,尤其在白雪皑皑的冬季。另一条是新竣工的秦岭中段的西康线,有亚洲第一长的28KM隧道,我沿铁路走过一段,感受最深刻的莫过于工程的艰辛。
在秦岭山区旅行你体会不到攀爬雪山的艰难,也感受不到南方山区特有的灵秀,你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浩瀚无边的山的海洋和秦岭主梁龙脊一般的巍峨壮丽,我深爱那春风吹过寂静山林发出的沙沙声,我深爱夏日透过密林撒在溪中青苔上的点点阳光,我深爱秋日里金黄的树叶飘落在我的脚下,我深爱严冬皑皑白雪下银装素裹的万千世界。大山让我找到真正的自己,大山给了我彻底的自由,大山使我感受人间的真情,大山教会我微笑着看待美好的明天,我从来没有试图征服过大山,在它面前这是多么渺小可笑,我所能做的只是接近它,理解它,拥抱它,认识它。
在不同季节里,我五次登上过太白之颠,然而每次迎接我的都是漫天的飞雪和极低的能见度,所以,我,始终在期待下一次的登高望远,其实仔细想想,站在大山的肩上,就能比大山看的远吗?